铃龙

这里铃龙,是个苦逼学生,随机写文,经常人间蒸发(

忆流觞

日前背诵《兰亭集序》,恍恍惚惚间略有所感,故作此篇,虽有参考,也不一定与往日历史旧事一致,但亦足以畅叙令与颉往事之遐想尔。

主要是颉相关,有微量令颉




突兀山崖,立于细流一侧。芳菲满地,间或有树上落花老叶敛身入水,悠悠然随波逐流。当下正是暮春之初,三月初三,可巧有二人拾阶而来,都着素衣。一人靛发随手扎起,一人青丝盘以竹簪,虽形而为人,又飘飘然有仙人意气。谈笑生风,二人话语不断,不觉间便举步向这清流走来。

“令姐,此处可是你不断提及的,流觞诗会的故址了?”颉拉着令的衣襟,问道。

“正是。我随大哥共赴玉门前,常常来此饮酒赋诗。”令在手中幻化出灯杖,拨去地面少许碎石与枯枝。“坐吧。”

她们席地而坐。颉四下观望,一种隐隐的熟悉感似乎从一片混沌之海内缓缓浮上心头。低头思索几许,颉终于笃定地说:“我来过这里。”

她看见姐姐欣然一笑。“啊,你当然来过这里,尽管只有一次……”令拂袖,捏捏妹妹耳尖,将她方才路途中不经意散落的几绺发丝撩到耳后,“但是你那次来的好。自那之后,就再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流觞诗会了。”

“真好……”颉的脸上初见欢愉,却转眼就黯淡了下来。“可我竟是不记得那场面了……”

“无需忧心此事。你从一片混沌中重新塑形归来,能恢复往日躯体和权能已是大幸,记忆丢失是没办法的事。所以我要带你到此处逛逛,带你看看昔日风景,也算是尽了长姊的一份责任。”

颉感激地看着自家姐姐,道声“谢谢姐姐”就歪过身子倚在令身上。尔后颉又想起来之前排行最末的两个妹妹在谈论的东西。于是她狡黠地笑笑,以袖口遮面低声说:“听小年小夕的聊天说,大哥将辞去公家之事时,你也在玉门。与她们分开前,你是断不会说这般话语的。怎么,莫不是被大哥教训了?”

令大笑:“的确如此。但大哥教训得是,身为长姊,是该担负起一份照顾弟妹的职责。”她略看草丛,随手折下一叶芒草,借着从树冠间漏下的日光把玩。“先不要打岔。颉妹,虽则你已忘了当年盛况,但我也有办法重现。不知妹妹可愿与我在度观赏那次流觞诗会?”

“乐意至极。但此刻四下无人,当如何复现?”

令仍是笑着,一时无话,却蓦地摘下了颉的发间竹簪,让青丝如瀑水倾流而下。颉正诧异,令已捉住她的肩,拉着她一起躺下,纹着蓝色花臂的手蹭着她的一侧犄角揉揉头。

“自然是,随我入梦。”



那也是一年暮春之初,三月初三。依照古法礼制,当临水游乐,以袚除不祥,此为“修禊”。可巧,流觞诗会按照众人定的惯例,也是要在这天举行。眼下好些匠人还在检视亭台,做着最后的确实;又或是铲铲挖挖清流旁的淤泥,让流水走得畅快些。

山崖之上,有二人观景。一人松松然立住,鸟瞰亭台曲水;另一人怡然卧石,仰望白衣苍狗。

“小颉今儿好有兴致,怎的乐意来江南和姐姐一起去诗会了?之前邀你常来,你总是推脱,好没有些文人志趣。”

“令姐又在说笑,我又怎会没有些这方面的兴趣呢?但你也知,我专精之处不在诗词歌赋,若是常来此地,倒像显得我班门弄斧一样。今日过来,不过是闻言将有一书法大家要主持诗会,故意欲拜见拜见而已。”

“我知,你是在说那个司徒之侄。他确有天资,有着端正刚毅之性情,又重之以勤学苦练,使得笔力雄厚可入木三分,终成名士。不过妹妹可不必妄自菲薄,你长技已如此,又有几多世人能胜过你一手好字?”

“话虽如此,能在众生芸芸之中脱颖而出者,想来也是天作之才。胜我与否,或未可知。故此情愿相识。”

山脚,一行人拾阶而上,带来几分闹意。

“令姐,他们来了。”

“嗯,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去了。”



人们都说,江南水乡,风景秀丽,多少大好山川、多少鬼斧神工,都聚于此。而此地有一山,更比别处不同。许多文人雅士,不远万里迁居而来,只为共情于山水之间,与同好交相洽谈。久而久之,文人们便定了规矩,做起了流觞诗会,于是就有了这条曲水,接着便有了这座亭台。

今日的流觞诗会,倒不同平常。牵头的重要人物可是名声斐然,妇孺皆知。他在官场也有着职位,又是当朝太尉之婿,甚至真龙对他也颇有嘉奖,但这些亦不能妨碍他离开京城,前往山清水秀之地。这不,他正领着众多志同道合的文人们,向这山崖下的水流走来。

他远远便看见亭内有两位女子,一位倒是有几面之缘,仍像往常一样穿着长衫;另一位则是未曾谋面的,身着素衣。

将近曲水,文人们四下散了去品鉴风光,而他悄然登上亭台,先和令打了个招呼。

令随性颔首致意:“啊,这不逸少兄么,许久未见,今日幸会。”

“哈,还念着一路上都未见到令文士,不曾想到文士早已到了。这位是?”

“家妹,单名一个颉字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初次会晤,望涵王某唐突。”

“无妨无妨。在下久闻先生大名,知先生身在江南将行流觞诗会,心下想着要来一见人中翘璴,于是假家姊之名赴会。今得相识,实感荣幸。”

于是浅谈几句,颉便也觉得这人虽生在凡世,倒也是除了兄弟姐妹们外少有的可聊天之人。那王先生也是欣于所遇,但想着还有其他友人在下边等着开诗会,不得已住了话头,请二位先下了亭台再做细谈。随后他有些匆忙地下了去。



环顾着周边的风光无限与游人穿行,颉深感有趣。那些雅人,或焚香操琴,或沉醉风景,或悟言一室之内,或举杯竹林之边,都是快然自足、喜乐之情溢于言表的模样。颉不禁感叹:“好盛况啊。”

“流觞诗会年年有,但像今日这般人数众多、非凡热闹,在我印象里还是头一回。小颉呀,你确实来对时候了。”令也是得了兴致,早已从腰间取下了随身带着的铜葫芦,边走边饮。

“令姐与其在这里喝着私酒与自己侃侃,不如直接就去那条小河边上和人们一起饮公酒写诗词,续多几句诗还可有山水兜吃,岂不美哉?”

“山水兜确实美味,不过那种诗词接龙也确实麻烦。至于酒,哈,本就是从他们那里薅来的,哪儿还有‘公酒’和‘私酒’之谈。”

“唉,算了,姐姐就随着自己的想法好了。”颉摆摆手表示无奈,拉近了自己和姐姐之间的距离。“不过啊,恰好我看饱了这人间好景,也想取些酒来解解渴了。”掂量着令因酒香而沉迷的程度,颉趁其不备劈手夺了令的酒葫芦,扭头就走。“不如这酒葫芦就先给我吧!”

“呃,颉!葫芦里的酒还有很多,你喝不完的!”

“我也没说真要喝你的呀——葫芦到曲水旁再还给你。”



清流曲曲绕绕,八九只觞杯于水中荡荡悠悠,供与会者随意取用。颉躬身掬起一只觞杯,把杯中黄酒啜饮而尽。

甜口,倒也不错。也无怪令姐如此热爱此地酒浆,毕竟是有可细细品味之处。她慢慢靠在岩石上,噙着最后一口酒回味。回首看看自家酒鬼姐姐,那人已然是浪荡不羁地卧倒在曲水旁,放声吟诵诗歌。

“令文士实有豪情意气,不拘身外小节,不愧为一谪仙。”原来是那王氏君子来了。

“家姊是一酒痴诗迷,让先生见笑了。”

“不不,我们都欣赏令文士的才华,并不觉得有何不妥。何况放浪形骸之人,在我们当中亦不算少数。”君子捋捋嘴边短须,“今日难得许多人相聚,大家都畅快作诗写文,大家便想着集录文章,以为纪念。方才王某顺着今日兴致,已写成小序一篇,试问颉小姐可愿来看看?”

“十分乐意。”



及见到那篇被文人们团团围住的序,颉也不住点头称赞。那一个个字,有骨有肉,既落落大方,又有浩然正气呼之欲出,真叫人赞不绝口。更兼文采飞扬,观者无不如入胜景佳境,或深思熟虑,或怅然若失。

“先不说其他,单看这字已是人中龙凤。”颉一边细看,一边叹道。“更难为你一官场之人,竟能一反盛行思潮,对死生之事有这般独到见解。想来这篇序也足可开辟文坛新风了。”

“逸少过蒙赞扬。”

这时众多观者内也有人闻声抬头,发觉颉在此间。于是听有人道:“令文士是诗词谪仙,笔法已是超然脱俗;她说颉小姐善书法,那小姐可是文中谪仙?不知可否留下墨宝,与众人所作收聚成集?”

颉摆了摆手。“在下受司岁台管辖,按台中规制,在下不可在外随意涂写。”她顿一顿,又扫了一眼那篇序。“但今日兴致如此,我便小小破例亦无大碍。就以八字赠予王先生,说一说这一篇序的字吧。”

只见颉在书桌旁正襟危坐,提笔运气。

众人骤静,万籁噤声。

她提笔写道:

飘若浮云,矫若惊龙。



民间有言,百年前江南曾有一场盛大的流觞诗会,群贤毕至,少长咸集。当时在场的除了文坛各界雅士,还有两位神仙。一位曾是每年诗会的常驻,素来不拘小节,诗词歌赋皆善作;另一位仅在那一次诗会中现身,一手绝世书法无人可比,甚至为当时人间书法一绝、又牵头了诗会的王逸少题下“飘若浮云,矫若惊龙”八字,后世人遂以这八字称王氏书法。此事流传已久,已为美谈。



“妹妹,说到底你还是谦逊了。”

“凡世人仅凭短短几十年,便将功力逼近了既有权能又活了长久岁月的我,这已是胜了。人,终究是强大的……这个道理,我希望兄弟姐妹们都要清楚。又或者说,即使我不提,总有一天,你们也都要明白……”



“大梦已醒,还好着么,颉妹?”令看着自醒后就坐着发愣的妹妹,笑吟吟地问。

“只是……深有感触,却不能喻之于怀。”

还思索着,颉的手却一下子被牵起来,还没缓过神来人已经被带到曲水边上。“站着别走。”令不容置疑地命令道,同时大踏步走到曲水上游。有金属的零丁声响,接着是扑通一落水声,原来是令的酒葫芦入流,荡荡悠悠,慢慢漂到颉的脚边。

“喝吧,和当年一个法子酿出来的酒。”令的声音随风传来。



“‘后之视今,亦犹今之视昔’,多么奇的句子!我未免也有些动情了。那些人把自己写的东西收集在一处,也是知道自己将有一死,故记下这些,传于后人,‘虽世殊事异,所以兴怀,其致一也。”百年前的流觞诗会结束后,颉又去了山上,眺望天边将落的夕阳。清风无趣,拂乱了她散落的青丝。

颉含着泪,却回首对令笑。

“姐姐,在司岁台之外,世人不知我可窥天机;我的生平,便是司岁台也未完全知晓。倘或哪日我把自己的过往尽数忘却,还请令姐带着那个我,再忆一次流觞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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